轰鸣都市

2004年5月8号,一场美好药店与顶楼马戏团的演出之后,我开始被严重的耳鸣困扰。

演出在798工厂的MO酒吧,大的废弃厂房,钢架混凝土结构,有严重的回声。两个乐队都是注重声音实验的乐队,尤其是最后大家一起玩的集体即兴,庆典般浓重的鼓磬齐鸣通过身后落地的大音箱扩出声来,我甚至已无法听到自己手中用力敲着的镲的声响。短短几分钟之后,我开始感觉噪声越发刺耳且带来了一些沿脊柱由上到下的不适感,两耳开始有疼痛感,尤以左耳为甚。
我开始远离Jam现场,跑到不太吵的一角拍照。过度的生理反应让我不敢参与放肆的狂欢。
几分钟后,一个老外的加入让顶楼马戏团的陆晨更有状态,两人分别把镲和竹笛做为道具在人圈里蹦跳起舞。这时的背景音乐开始恢复弹性,节制的bass和鼓点重新引领秩序,我又回到场地边,拿起几个有趣的乐器时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参与革命。可这时,听力开始被彻底毁掉,当我大声的打出一个喷嚏,除了头骨的震动,我的耳朵已经对空气的振动失去知觉。
又持续了20分钟左右,欢庆结束。我同我啸叫着的耳朵们一起撤离场地。

从走出798大门,踏上回家之路的那一个瞬间,这个世界开始轰鸣。

大公共惨烈的紧急刹车声是名列噪声排行榜首位的第一刺客,每一辆被人群塞满的庞然大物在城市拥堵的道路上伺机而动的生猛直接给我的左耳带来同样生猛的刺激;低档轿车高八度的喇叭声、小学生们彼此呼喊名字的尖锐童音、卖晚报的女人用喊话器录制的叫卖声、路边饭馆儿敞开窗户传出的油锅的脆响、静室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地铁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所有那些你平时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声音,无一例外的被磨出了毛刺,直接往耳膜最脆弱的地方扎过去。多数情况下,我不得不频繁地用手指轻轻地塞住我的耳洞以减轻耳内组织被撕扯的生痛。可另一些时候,我又不得不费尽心机谨慎而的靠近那张对着我开闭不停的那张嘴,想把它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完整的纳入我的耳中但又不至于那个音高得足以引起又一次痛楚。

在那之前,我从未发现这个城市是如此喧闹。大多数时间,我待在室内。在以前,日常的生活噪声往往不如我耳中的耳塞发出的音乐吵闹。而当我现在无法再忍受耳塞那种级别的声音传输方式的时候,才惊奇的发现:低沉的空调轰鸣声原来一直在屋顶上隆隆作响,此起彼伏的电话和手机铃声居然有如此高的音量,某人在发现bug时的哀怨以及某人把问题解决后的欢笑同样夸张,角落里坏掉的那个起辉器在发出嘶嘶的尖叫,厕所里平整的墙面原来是如此好的声音反射面……我出门在外,秉承“男人是视觉动物”的教导,以往我仅仅在被某些过于巨大的音量打断时才会把注意力从眼睛转移到耳朵,更何况往往在短暂的打断之后,我还会陶醉于这无心插柳的“工业噪音”!如今,甚至城铁里报站的声音都足以让我耳中的嘶嘶声提高一个级别。这个城市仿佛在一个下午之间老去,所有的器官都发着足以让人恶心的声响,一步一步的走向最终衰亡的合唱。

到今天,已经过去十二天了,我的左耳依旧。最初的几天,每次从睡眠中醒来,都能够感觉到一点症状的减轻,到了4天之后,右耳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可是,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左耳的耳鸣程度再也没有变化了。我尽一切的可能远离噪音,我尽量保证睡眠,我锁起了我的耳机,我收起了我的CD,我在坐地铁的时候不停张口闭口以减轻耳压,我在每一个清晨祈祷上苍……

可这都无济于事。查阅了听力学的书籍,耳鸣造成的听力损失是最难恢复的,甚至是永久性的。有一些药物能够暂时缓解耳鸣但目前还谈不上什么特效药。问了超级小恐,伊替我咨询了专家,甚至打听好了同仁医院的专家门诊坐堂时间。可我没去,实在抽不出时间。伊说:“反正都给你问了,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觉得耳鸣影响不大,就随你。”显然伊有些生气。唉,影响?真的是大可论大小可论小,可我哪里来的时间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罢罢罢,这又是一篇可以洋洋洒洒铺开了讨论的文章,不谈。

谨以此文,纪念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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